豐順蔗糖：曾經的甜蜜事業
豐順蔗糖：曾經的甜蜜事業
花崗巖石秤砣
一
在豐順縣湯坑鎮荊樹樓博物館走廊裏，靜靜地安放着兩尊花崗巖石秤砣。經歲月打磨，其外表光滑，高約0.5米，直徑約0.3米，約重120斤，上面凹陷處鑿有圓孔，便於串繩。石秤砣上，陰刻豎行銘文:「新亨、銅盤，包稱弍石，準合和興秤每包連包□葉在內壹百壹拾捌斛平，每包準牙厘秤□百貳拾柒斛算。辛未年眾糖坊仝立。」（註：標點符號為筆者所加）。
豐順人常說，吃糖了吃蔗不甜。種蔗製糖曾是豐順的重要產業。豐順種蔗製糖從何時開始，尚無史料明確記載。但從這兩尊石秤砣的磨損程度和銘文揣測，已有300多年歷史。石秤砣上所刻的「辛未年」，應該是清康熙年間的1691年，其時豐順尚未置縣，因此才有新亨、銅盤眾糖坊的出現（註：兩地均屬於藍田都轄）。清雍正(1723-1735)《揭陽縣誌·雜稅》載「霖田、藍田糖寮稅銀四百二十兩」，反映了揭陽縣霖田都、藍田都蔗糖生產已有相當規模。上述兩處文字記載，可作為豐順種植甘蔗的史料參考。新亨、銅盤眾糖坊訂立公平秤，既是行業自律的需要，也是商業貿易便利化的需要。
我國廣東、海南、廣西的多數地方，以及福建、雲南、四川等部分地方都適宜甘蔗種植，而廣東又是甘蔗種植、生產及蔗糖出口的主要地區。鴉片戰爭前，糖、茶、絲是中國三大出口商品；而食糖，包括紅糖、砂糖和白糖。鴉片戰爭後，拉美的古巴、秘魯等國的機榨食糖因質量上乘、產量大而不斷湧入我國，擠占食糖市場。1933年，廣東第一間從美國、捷克進口機榨設備的順德糖廠建成投產；1935年，毗鄰豐順的揭陽機榨糖廠建成投產；1965年，豐順機榨糖廠建成投產。在機榨糖廠投產的同時，土糖寮仍遍布山區邊遠農村。
二
筆者出生於20世紀50年代，家鄉在湯坑（以下簡稱「三湯片」）東郊農村，親身體會甘蔗種植、收獲的艱辛和喜悅。甘蔗屬粗生易長耐旱的農作物。三湯片人多地少，旱地較多水田少，農民大都把甘蔗種植在山坡丘陵的旱地上，少量種在水田裏。種植前平整土地、開蔗溝，壟距水田約1米、旱地約0.8米，株距0.3米，溝深約0.3米，夏季培土兩次後溝深約0.5米。合理密植，每畝5000株左右，雨水節氣就可以種植。砍蔗時農民會自留甘蔗種苗，或需要的時候到墟市購買種苗。
人們形容潮汕農民耕田如繡花，三湯片農民亦步其後，處處精耕細作，提高土地利用率。種植甘蔗前期可間種花生或蔬菜，待花生蔬菜收成後再培土，既不影響甘蔗生長，又可多收成一些農產品。甘蔗產量旱地畝產3-4噸，水田畝產4-5噸，小面積豐產的畝產有5-6噸。三湯片尤以內嶺的甘蔗高產出名。
甜蜜的事業需要汗水澆灌。甘蔗第二三次施肥、培土、掰殼是整個田間管理最辛苦的時候。此時已屬夏季，潮濕酷熱，蔗田又不通風透氣，勞作時大汗淋漓。甘蔗葉如鋸齒般，一不小心手臂、面部就會留下一條條傷痕，汗水流在傷口如撒鹽，甘蔗毛弄得人一身瘙癢。台風季節甘蔗被吹得東倒西歪，扶正固牢又是苦中之苦，往往需一人扶正，一人培土或打樁拉繩牽引。砍甘蔗是又苦又累的農活，特別是遇上冬雨綿綿寒風凜冽的天氣，穿着雨衣幹活不方便，堅硬的甘蔗一捆捆肩挑肩扛，壓得肩頸疼痛難受。天氣稍好，又往往安排在春節期間砍伐，一個過年都沒得閑。
甘蔗一身都是寶。蔗頭剖開曬幹作柴燒，蔗身壓榨製糖，蔗渣可釀酒或造紙，蔗葉是耕牛的好飼料，蔗殼可作燃料或紮籬笆護菜園。
農村缺少娛樂活動，鄉村兒童從甘蔗地、土糖寮裏自得其樂。夏秋季節男童在菜園、番薯地裏捉蟈蟈，會撕一片蔗葉，編一只籠子裝蟈蟈。「偷拗蔗」的經歷，鄉村男童大多有過，個別甚至是「慣犯」。居住在糖寮周邊的男童，往往會前去觀看勞作場景，看大牛牯拉着石磨不停地轉，師傅將甘蔗從這頭投進去，另一頭掉出蔗渣來，蔗汁順着石槽流到大陶缸裏。心裏渴望製糖師傅能分一小塊糖泥給自己，以解嘴饞。
三
因職業關系，筆者對豐順製糖業及財稅收入情況有所接觸和了解。1965年建成日榨500噸的豐順糖廠後，隨着甘蔗種植面積擴大和產量增加，1978年和1985年先後兩次技改，壓榨能力分別提高到日榨750噸和850噸。糖廠壓榨開機時間一般在冬至後，具體要預估全縣甘蔗種植面積及產量後再決定，由公社蔗組統一安排砍伐時間。905車隊做好車輛調度，確保充足運力。豐北片各公社先砍運，以避免甘蔗受霜凍而減產和降低糖分，三湯片特別是糖廠周邊交通方便的農村，稍慢砍運且要安排好砍運計劃，確保春節期間糖廠有蔗可榨。1985年全縣甘蔗種植面積達3萬多畝，為歷年之最，至清明節甘蔗仍未砍完。糖廠開榨時間長達5個月，壓榨總量達11萬噸。豐順糖廠的甘蔗，還有少部分來源於毗鄰的揭陽縣玉湖公社兩個大隊，糖稅按一定比例返還揭陽縣。
機製糖稅率，20世紀70年代初高達44%，經幾次調低稅率，20世紀80年代中期仍達22%；土糖寮稅率較低，由30%調低至10%。食糖稅收是20世紀80年代前中期廣東省的主要稅源，1985年約占全省全年稅收的1/10。豐順糖廠納稅最多的是1985年榨季，納稅208萬元，約占1985年全縣稅收的36％，企業實現利潤31萬元。每個土糖寮因蔗源多少不一，納稅在數千至數萬元之間。
豐順糖廠建成投產20多年，促進了豐順蔗糖業的發展，實現了農民增收，工人增資，工廠增利，地方增稅，國家增物的多贏局面。當年種植甘蔗、魚藤和養豬，是三湯片農民的主要經濟收入。
在計劃經濟時代，食糖由國家統一調配，少量由糖廠自主經營。梅縣地區商業主管部門，每年都從豐順調撥大量食糖至各縣或以外地區。一些上級部門也通過豐順對口單位，爭取到一些計劃外食糖。而豐順一些單位，則利用這種便利，從其他縣裏調劑一些水泥、氨水。互通緊缺物資，可謂皆大歡喜。
隨着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，進口食糖增加，鄉鎮企業發展，農民進廠做工收入增加，種植甘蔗無利可圖，導致種植面積銳減。豐順糖廠不得不於20世紀80年代後期停產，廠房也改作其他用途。土糖寮茍延多幾年時間，20世紀90年代初也相繼停產。豐順有着幾百年種植甘蔗歷史成為過去，留下東村一簇西寨一叢的果蔗，讓人們追憶當年一片片綠色的蔗林。
四
此消彼長。豐順蔗糖，曾經甜蜜的事業，以另一種業態發展。豐順糖廠停產，但豐順食糖交易量卻逐年增加，這源於豐順糖專公司培養了一批經營人才，擴寬銷售渠道。20世紀90年代以來，以馮小華為代表的豐順糖業經理人，成立南華糖業集團，在瓊、粵、桂等省區開疆拓土，種植甘蔗建設糖廠。同時，擴展食糖進口貿易，成為名副其實的「中國糖王」。
南華糖業董事長馮小華
豐順種植甘蔗300多年來，發生一些與甘蔗有關的故事。如湯坑徐屋人徐立生，清鹹豐三年（1853）以「契約華工」到古巴種植甘蔗；1944年12月及1945年1月，日寇兩次從揭陽進犯豐順湯坑，湯坑民眾自衛隊利用甘蔗地作掩護，襲擊騷擾日軍，並曰：「華北有青紗帳，豐順有蔗頭地。」
豐順蔗糖，曾經的甜蜜事業，留給人們太多的回憶。
圖：馮秀珍 網絡
豐順蔗糖：曾經的甜蜜事業
花崗巖石秤砣
一
在豐順縣湯坑鎮荊樹樓博物館走廊裏，靜靜地安放着兩尊花崗巖石秤砣。經歲月打磨，其外表光滑，高約0.5米，直徑約0.3米，約重120斤，上面凹陷處鑿有圓孔，便於串繩。石秤砣上，陰刻豎行銘文:「新亨、銅盤，包稱弍石，準合和興秤每包連包□葉在內壹百壹拾捌斛平，每包準牙厘秤□百貳拾柒斛算。辛未年眾糖坊仝立。」（註：標點符號為筆者所加）。
豐順人常說，吃糖了吃蔗不甜。種蔗製糖曾是豐順的重要產業。豐順種蔗製糖從何時開始，尚無史料明確記載。但從這兩尊石秤砣的磨損程度和銘文揣測，已有300多年歷史。石秤砣上所刻的「辛未年」，應該是清康熙年間的1691年，其時豐順尚未置縣，因此才有新亨、銅盤眾糖坊的出現（註：兩地均屬於藍田都轄）。清雍正(1723-1735)《揭陽縣誌·雜稅》載「霖田、藍田糖寮稅銀四百二十兩」，反映了揭陽縣霖田都、藍田都蔗糖生產已有相當規模。上述兩處文字記載，可作為豐順種植甘蔗的史料參考。新亨、銅盤眾糖坊訂立公平秤，既是行業自律的需要，也是商業貿易便利化的需要。
我國廣東、海南、廣西的多數地方，以及福建、雲南、四川等部分地方都適宜甘蔗種植，而廣東又是甘蔗種植、生產及蔗糖出口的主要地區。鴉片戰爭前，糖、茶、絲是中國三大出口商品；而食糖，包括紅糖、砂糖和白糖。鴉片戰爭後，拉美的古巴、秘魯等國的機榨食糖因質量上乘、產量大而不斷湧入我國，擠占食糖市場。1933年，廣東第一間從美國、捷克進口機榨設備的順德糖廠建成投產；1935年，毗鄰豐順的揭陽機榨糖廠建成投產；1965年，豐順機榨糖廠建成投產。在機榨糖廠投產的同時，土糖寮仍遍布山區邊遠農村。
二
筆者出生於20世紀50年代，家鄉在湯坑（以下簡稱「三湯片」）東郊農村，親身體會甘蔗種植、收獲的艱辛和喜悅。甘蔗屬粗生易長耐旱的農作物。三湯片人多地少，旱地較多水田少，農民大都把甘蔗種植在山坡丘陵的旱地上，少量種在水田裏。種植前平整土地、開蔗溝，壟距水田約1米、旱地約0.8米，株距0.3米，溝深約0.3米，夏季培土兩次後溝深約0.5米。合理密植，每畝5000株左右，雨水節氣就可以種植。砍蔗時農民會自留甘蔗種苗，或需要的時候到墟市購買種苗。
人們形容潮汕農民耕田如繡花，三湯片農民亦步其後，處處精耕細作，提高土地利用率。種植甘蔗前期可間種花生或蔬菜，待花生蔬菜收成後再培土，既不影響甘蔗生長，又可多收成一些農產品。甘蔗產量旱地畝產3-4噸，水田畝產4-5噸，小面積豐產的畝產有5-6噸。三湯片尤以內嶺的甘蔗高產出名。
甜蜜的事業需要汗水澆灌。甘蔗第二三次施肥、培土、掰殼是整個田間管理最辛苦的時候。此時已屬夏季，潮濕酷熱，蔗田又不通風透氣，勞作時大汗淋漓。甘蔗葉如鋸齒般，一不小心手臂、面部就會留下一條條傷痕，汗水流在傷口如撒鹽，甘蔗毛弄得人一身瘙癢。台風季節甘蔗被吹得東倒西歪，扶正固牢又是苦中之苦，往往需一人扶正，一人培土或打樁拉繩牽引。砍甘蔗是又苦又累的農活，特別是遇上冬雨綿綿寒風凜冽的天氣，穿着雨衣幹活不方便，堅硬的甘蔗一捆捆肩挑肩扛，壓得肩頸疼痛難受。天氣稍好，又往往安排在春節期間砍伐，一個過年都沒得閑。
甘蔗一身都是寶。蔗頭剖開曬幹作柴燒，蔗身壓榨製糖，蔗渣可釀酒或造紙，蔗葉是耕牛的好飼料，蔗殼可作燃料或紮籬笆護菜園。
農村缺少娛樂活動，鄉村兒童從甘蔗地、土糖寮裏自得其樂。夏秋季節男童在菜園、番薯地裏捉蟈蟈，會撕一片蔗葉，編一只籠子裝蟈蟈。「偷拗蔗」的經歷，鄉村男童大多有過，個別甚至是「慣犯」。居住在糖寮周邊的男童，往往會前去觀看勞作場景，看大牛牯拉着石磨不停地轉，師傅將甘蔗從這頭投進去，另一頭掉出蔗渣來，蔗汁順着石槽流到大陶缸裏。心裏渴望製糖師傅能分一小塊糖泥給自己，以解嘴饞。
三
因職業關系，筆者對豐順製糖業及財稅收入情況有所接觸和了解。1965年建成日榨500噸的豐順糖廠後，隨着甘蔗種植面積擴大和產量增加，1978年和1985年先後兩次技改，壓榨能力分別提高到日榨750噸和850噸。糖廠壓榨開機時間一般在冬至後，具體要預估全縣甘蔗種植面積及產量後再決定，由公社蔗組統一安排砍伐時間。905車隊做好車輛調度，確保充足運力。豐北片各公社先砍運，以避免甘蔗受霜凍而減產和降低糖分，三湯片特別是糖廠周邊交通方便的農村，稍慢砍運且要安排好砍運計劃，確保春節期間糖廠有蔗可榨。1985年全縣甘蔗種植面積達3萬多畝，為歷年之最，至清明節甘蔗仍未砍完。糖廠開榨時間長達5個月，壓榨總量達11萬噸。豐順糖廠的甘蔗，還有少部分來源於毗鄰的揭陽縣玉湖公社兩個大隊，糖稅按一定比例返還揭陽縣。
機製糖稅率，20世紀70年代初高達44%，經幾次調低稅率，20世紀80年代中期仍達22%；土糖寮稅率較低，由30%調低至10%。食糖稅收是20世紀80年代前中期廣東省的主要稅源，1985年約占全省全年稅收的1/10。豐順糖廠納稅最多的是1985年榨季，納稅208萬元，約占1985年全縣稅收的36％，企業實現利潤31萬元。每個土糖寮因蔗源多少不一，納稅在數千至數萬元之間。
豐順糖廠建成投產20多年，促進了豐順蔗糖業的發展，實現了農民增收，工人增資，工廠增利，地方增稅，國家增物的多贏局面。當年種植甘蔗、魚藤和養豬，是三湯片農民的主要經濟收入。
在計劃經濟時代，食糖由國家統一調配，少量由糖廠自主經營。梅縣地區商業主管部門，每年都從豐順調撥大量食糖至各縣或以外地區。一些上級部門也通過豐順對口單位，爭取到一些計劃外食糖。而豐順一些單位，則利用這種便利，從其他縣裏調劑一些水泥、氨水。互通緊缺物資，可謂皆大歡喜。
隨着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，進口食糖增加，鄉鎮企業發展，農民進廠做工收入增加，種植甘蔗無利可圖，導致種植面積銳減。豐順糖廠不得不於20世紀80年代後期停產，廠房也改作其他用途。土糖寮茍延多幾年時間，20世紀90年代初也相繼停產。豐順有着幾百年種植甘蔗歷史成為過去，留下東村一簇西寨一叢的果蔗，讓人們追憶當年一片片綠色的蔗林。
四
此消彼長。豐順蔗糖，曾經甜蜜的事業，以另一種業態發展。豐順糖廠停產，但豐順食糖交易量卻逐年增加，這源於豐順糖專公司培養了一批經營人才，擴寬銷售渠道。20世紀90年代以來，以馮小華為代表的豐順糖業經理人，成立南華糖業集團，在瓊、粵、桂等省區開疆拓土，種植甘蔗建設糖廠。同時，擴展食糖進口貿易，成為名副其實的「中國糖王」。
南華糖業董事長馮小華
豐順種植甘蔗300多年來，發生一些與甘蔗有關的故事。如湯坑徐屋人徐立生，清鹹豐三年（1853）以「契約華工」到古巴種植甘蔗；1944年12月及1945年1月，日寇兩次從揭陽進犯豐順湯坑，湯坑民眾自衛隊利用甘蔗地作掩護，襲擊騷擾日軍，並曰：「華北有青紗帳，豐順有蔗頭地。」
豐順蔗糖，曾經的甜蜜事業，留給人們太多的回憶。
圖：馮秀珍 網絡
